上岗建点第一年,吃的是山谷里的水。
一岗南坡的山谷里,春天冰雪化冻以后,山水一天旺似一天地下来了。谷底的草甸子里,满满溢溢流淌着清沏的水,在深深的车辙里汇成溪流,一场大雨过后,竟然也浩浩汤汤,俨然像一条小河,那些平时立着的草塔头,没到了水下,长长的草顺着水势的方向倒去,像女人梳理过的头发。湍急的水势,在裸露凸起的山石阻挡下,还形成了跌势,冲出一些积水的深坑。
我们挑着水桶,去那些水边挑水,经常弄湿了鞋子。有时还在水里洗脸洗脚洗衣裳,当然要在挑水处的下游。当时的景象也颇有情趣:早上,男女青年三三二二,或蹲或站,散布在水边,刷牙、洗脸。傍晚,收工回来,大家又来到水边,洗脸、洗脚、洗衣服。有时,一阵惊呼,一片笑闹,那是有人滑到了水里,或者衣服掉在水里,顺水往下流,有人跳进水里去捡。
挑来的水,贮在宿舍的水缸里,食用或洗涮。食堂每天要烧近百人的饭,需要大量的水,就建在水边,便于取水。不过,这样的地表水不能长期食用。一来,山水春夏充沛,秋天渐渐枯竭,到了冬天只有冰雪了,临时救急可以,日常生活显然不行。二则,此类水质太软,缺少某些微量元素,长期食用,人会得大骨节病。
显然,建点不打井是行不通的。
这里说的打井,不是打机井,而是最原始的挖井。这种挖井的方法,估计有千年的历史了,其间可能做工或材料有所不同,基本原理应该不会差得太远。在附近的山里,每个村子至少有一口水井,一般二三十户人家的村子也就一口井够了。谁家的日常生活都离不了水井,每户人家每天都要去取水,人们常常在井台上碰面,少不了一番交流感情,传递信息。这里也是一个社交的场所。
井台十来平方见方,高出地面一尺左右,铺着木板,中间是一个黑乎乎的井口,没有井栏,一根木头浅浅地一围就是井口。探头看井里,井口处遍布近乎黑色的苔藓(也许叫地衣),井的四壁所能见到的也是苔藓。与江南的浅水井不同,这里的井,除了不是砖石砌壁,还看不到水面,就像是一个漆黑的无底洞。井口上面架着轱辘架,支撑着打水的木轱辘。由于过度的使用,轱辘架大多摇摇晃晃,却也修修补补,一直被使用着。木轱辘有三四十公分粗细,摇动它的把是铁棍弯成的,轱辘上缠里长长的井绳,井有多深绳就有多深。打水时,水梢拴在井绳上,转动轱辘一圈圈往下放,直到井绳差不多放完了,才听得水梢碰到水面的声音,再等到井绳吃上了份量,才知道水梢里灌满了水。有时候,一圈圈往下放水梢有点不耐烦了,干脆松手,让轱辘自转,咣咣咣,轱辘飞转乱晃,发出可怕的声响,震得井台不停地抖动,直到水梢砸在水面上的声响传来,一切才静止下来。
北方山里的井都是深井,二三十米算是浅的,还有四五十米深的,反正是一直要打到出水为至。所以,在江南看来是小事一桩的打井,到了北方山村,就是全村瞩目的大事了。
挖井的时季选在冬天,好处是地皮冻透了,土不易松散,才不至于塌方,浅表地层也不会渗出水来,影响正常的挖掘。冬天,过了年开工。选好了井址,就在食堂边上,宿舍前方,进村的道口。隆冬时节,冰天雪地,严寒刺骨。先到林子里伐木料,大多用不易腐烂的柞树和槐树,粗细在三十公分左右,机车来回拉了好几爬犁。这些树杆被截成两米来长短的树段,两端砍出可以相嵌的凹槽,是为井柪木,到了井下便成了井壁。四根井柪木横横竖竖搭在一起,便是一个“井”字,此象形字几千年前就有,想必老祖宗打井的方式,一直沿袭至今。
地面冻得像铁,镐头下去,只迸起一个白点,半天也只刨了一堆碎冰。于是,架着柴火在雪地上烧烤化冻,烤酥一层挖去一层,再烤,然后再挖。几天下来,形成一个半人深的大坑。去掉草根纠结的黑土层,下面是黄白相间的沙砾层,虽然也冻成了盐晶似的白色,但比较好刨了。几个人轮流挥镐刨土,取出的土在周围铺开去。将来还要回填到井的外壁。
挖到三四米深的时候,就要下井柪木了。
四根井柪木搭成“井”字,在挖出的坑里一层层地往上架。挖井的人站在井柪木围起的圈子里,刨去脚下的砂土,装进柳条编成的土篮子,由外面的人用绳子拴着,一篮子一篮子地提到地面上。井柪下面被掏空以后,井框自己往下沉。下面一点点挖凿取土,上面一层层架井柪木,井筒子在每天的掘进中,缓慢地伸向地心深处。在井筒子里,只有一个人活动的余地,大家轮流下去。上面的人,有的向上提土,有的下井柪木,还有人握着保险绳关注着下面的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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